挪威一夜

印象中的冬天,大抵是这样:大街上的人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脚步匆匆。呼一口气,在空气中就形成白色的雾。
萧瑟布满了大街小巷。最温暖的莫过于来自那些小咖啡馆明亮的橱窗,里面发着黄光的灯形状各异,一杯杯咖啡冒出的热气像是一些温暖的邀请。推开挂着小铃铛的木门,叮-叮-叮,快步走进去,要上一杯热饮,脱掉外衣,将寒气抖落下来,便窝在一处角落里动也不动,舒服极了!
好几年前的冬天,大概是十一月份左右时候吧,我还在欧洲上学。北欧的冬天比其它任何地方的冬天更加萧瑟阴冷。学校这时开始放感恩节的假,班上同学计划着一次挪威峡湾和冰川的远足观光。一个人呆在家里也闷得慌,于是我欣然报名。这个国际小分队一行十几人,分别来自不同国家:德国,意大利,墨西哥,巴基斯坦,芬兰,中国…租上一辆可以乘坐20人左右的小型巴士,队伍便整装待发了。
由于从我们所在的小城开往挪威峡湾的路途遥远,大家对地形不熟悉,会开车的同学又不多。于是持有驾照再稍有些开车经验的同学就被安排抓阄决定轮流做司机的班次。越往北走人烟越稀少,白天开车还好,到了晚上因为没有可以停靠的住宿,就得马不停蹄地赶路。
最可怜的是德国女生Hanna,她被抽中夜间值班,大半夜几乎没合眼。德国人办事情认真严谨,从和她一起上课就知道:从来不缺课,作业门门都是A,到了期末笔记在班上传阅被誉为复习圣经。后来旅行回来Hanna告诉我,其实自己以前只开过小小的甲壳虫而已,这么大的车这么多人的性命一下子交到她手上,神经一下子就紧绷起来,真是一刻都不敢怠慢。她开玩笑说通过这次的实战锻炼,毕业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去当卡车司机。后来真毕业了Hanna被汉莎航空聘去担任管理岗位,我很为她开心。
开了整整两天时间,中途路过渔港码头,大家就停下来喝碗露天集市当地渔民制作的热腾腾的鱼汤,混着奶油和三文鱼的味道,香浓鲜美,是极好的能量补充品。我们在出发前做了攻略,早就预定好冰川附近的木屋别墅。到达之后,还是被眼前的木房子惊喜到了:两层木质尖顶别墅,有着一面巨大的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客房五六间,每间都有两到三张床,一躺上去还能让你弹一下那种,柔软舒服的很。客厅有一个大的壁炉,木柴已备好在外面,可以随时取用。从木屋出发开车到峡湾只需要半小时的时间。
我们请了位当地的导游-卢卡斯,挪威人,专门从事峡湾和冰川的旅游探险工作。这些地形地貌已经存在了上千万年,肉眼看到的冰层都是淡蓝色的。由于气候严寒人迹罕至,几乎没有多少污染。攀登冰川以前,卢卡斯为每个人做好准备工作,先是让大家穿上带有铁钉的防滑鞋,然后带上厚厚的护膝、手套。最后,将他自己和我们每个人用同一条绳子一一系上,什么叫做“命悬一线”,当时算是有所体会了。
拄着手杖,一行人在挪威冰川的深处行走着,迎面吹来的是凛冽的北风,还得时时注意脚下光滑的冰面以求不摔倒。大自然面前人总是渺小的不能再渺小,导游说,在这些伟大的自然景观面前,我们永远只能是谦卑的朝圣者(humble visitor)。
作为本地居民,卢卡斯还给我们讲了挪威流传最广的山妖(Troll)神话:在遥远的北方,冰海上的风暴抽打着气候恶劣的海岸,终年积雪的高山上人类的足迹难以到达。在这里有一类原住民,他们外表丑陋个头矮小,满头乱发,尖耳朵,大肚皮,长长的鼻子,牙齿参差不齐,有一条像牛一样的尾巴。他们可以任意变形,有着超自然的力量和魔法。只要人们不去打扰,他们与人类的关系是友好相处的。但山妖一旦发起脾气来就无法平息,会有可怕的后果。所以,每一个来挪威的人都会受到告诫不要得罪山妖。卢卡斯讲得活灵活现,我们都听得入神。
二
从峡湾探险回来已是傍晚,大家都一股脑钻进小木屋,在熊熊燃烧的壁炉旁,慵懒地躺着,说着,笑着。墨西哥同学眉飞色舞地讲起墨西哥城惊心动魄的毒品交易,毒贩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毒品运出城去;自己家的企业如何在震荡不安的环境中存活下来,如今到他已经经营到了第三代,有商业背景的捷克老兄饶有兴致地听着。白俄罗斯和匈牙利的两位东欧美女随着屋子里的音乐,互相切磋着柔美的舞姿。
我和巴基斯坦女同学苏拉想要透透气,便出门去。苏拉来自巴基斯坦一个普通家庭,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所以不算太阔绰。能够出国念书,全凭了自己的努力争取到欧洲的奖学金支持。我和她平日里也走得比较近。
在这个星光点点的夜晚,我们并肩坐着,苏拉问我:“晓嘉,你以后还打算回到你的国家吗?”“会啊,怎么啦,难道你不准备回去吗?”“嗯,从离开巴基斯坦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打算回去。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在这里生存下来。”
“为什么,你难道舍得永远离开你的家人吗?”“我妈妈是支持我的,她也希望我不要再回去。我的父亲,他是个非常严厉的人。你知道,在我们国家有一种现象叫‘荣誉谋杀’(Honor Killing):因为社会文化和法律都不尊重、保护女性,女性被认为是私有财产,如果女人遭遇比如被强奸、怀疑通奸、生不出儿子、打扮时髦等等让人匪夷所思苦笑不得的指控时,会被家族、部落的男性成员以维护家族名声、清理门户为理由残忍杀害。每年在巴基斯坦都有至少一千名女性死于荣誉谋杀。我曾经亲眼所见,我们村庄的一名十五岁的少女因为被人指控和两名男孩“眉来眼去”,被她的父亲和兄长用乱石砸死。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幕…”苏拉说着,语带哽咽。
我怔怔地听着,为世界上还有如此无理残暴的行为感到恐惧而无力。
沙-沙-沙-沙。
草丛中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和苏拉都同时警觉了一下。想到白天在冰川上导游卢卡斯给我们讲的山妖的故事,不免有点紧张起来。定睛一看,红色点点的微光在草丛中若隐若现。“不会真的有山妖吧?!”胆小的我强作镇定,身上却已是鸡皮疙瘩遍布。“我们赶紧回去吧!”苏拉建议。我们转身准备往回走。一个正着,撞在了一团东西身上。“啊,救命啊!!!”我立即尖声大叫,起码持续十秒的高分贝。
冷静下来,只听得身边人扑哧大笑,原来是来自芬兰的Timo。For Christ Sake! 这个可恶的Timo怎么在这个时候出现,真是吓得我魂飞魄散。因为北欧人平时看着很内向,话不多,加上Timo工作好几年后才出来读书,比我们年纪大一些,所以我和他之前交流不多,不怎么熟。
他告诉我俩,自己觉得屋里太热,想出来透透气,循着人声就走过来了。我们就把草丛里奇怪的声音,还有那一闪一闪的红点的事都告诉他。苏拉问他山妖是不是真的存在。Timo神秘地眨眨眼说:或许呢。我们在芬兰也时常听到这里山妖的故事。我的奶奶甚至还会念山妖的咒语,她时常讲给我听。这样,你们先回去,待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和苏拉还有些惊魂未定,就一路小跑着回到小木屋,回到大家伙儿仍然热烈的交谈中。剩下Timo在外面独自探寻神秘。
估计有四五十分钟功夫 Timo回来了,到我们面前说:你猜怎么着,我真的见到山妖了哎!但是他怕吓到你们两位可爱的女士,就吩咐我给你们带一件礼物,作为欢迎。你们猜猜是什么?”我可猜不到,只心急看山妖的礼物。Timo现出背在后背的手,啊!原来提着一只灰色的野兔子!兔子还在手里一蹦一蹦呢可有生气呢!
大伙儿也惊喜。那个晚上,我们吃着烤野兔,喝着啤酒,讲着挪威神奇的传说故事,享受着可爱的山妖给我们的馈赠。昏昏沉沉,不知道何时睡着的。
后记
旅行回来,Timo邀请几位同学去他家做客,说要正式把自己女朋友介绍给我们认识。哈哈,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原来这位女朋友,就是和我夜晚谈心的苏拉,笨拙如我,竟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或许是从那个浪漫的峡湾之夜开始吧。如今,他们一起在芬兰幸福地生活着,有一个可爱的已经两岁多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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