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德国第一位女性汽车摄影师聊了聊职业

继上一篇职业故事之后,我打算继续关于人物的职业访谈并记录下来。谁比较值得分享呢,其实我心里早有人选。我想和Anke聊聊。
Anke和她的摄影助理
为什么想到要采访Anke呢,一是从职业发展的角度讲,Anke绝对是成功的。她在商业摄影领域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合作过全球最顶尖的汽车品牌,比如奔驰,宝马,奥迪,法拉利,保时捷,兰博基尼等,拍过迈克尔·舒马赫(Michael Schumacher),塞巴斯蒂安·维特尔(Sebastian Vettel),内马尔(Neymar),梅苏特·厄齐尔(Mesut Özil),帕特里克·邓普西(Patrick Dempsey)等名人的广告大片。她的经验是国际的,也是丰富的。
再者,我和Anke一起工作过,她的高效和专业整个团队有目共睹,大家都相当地respect。我想知道她的专业精神和技术是如何养成的。
另外,商业摄影领域一直以来都是男性占主导,出色的,叫得出名字的女性摄影师近年来有,但是和男性摄影师相比仍然寥寥,汽车摄影领域更是如此。Anke是如何让作为女性的自己脱颖而出,我很好奇。
©Anke Luckmann
我和Anke的谈话主要是通过邮件和语音的形式进行的,下文是我翻译的我俩的对话。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下一篇文章查看我整理的英文笔录。
晓嘉:嗨,Anke! 你目前住在哪里?新冠疫情期间,你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
Anke:我现在主要在德国和西班牙的巴塞罗那住。之前,在西班牙2个月的严格封锁后,我收拾行装驱车去德国——因为当时那里针对新冠疫情的限制要宽松得多。目前这种情况变了。现在的西班牙就像新冠流行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限制。只有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才需要戴口罩。
晓嘉:你是世界知名的摄影师。作为职业故事的记录者,我对你的职业生涯很感兴趣。你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喜欢摄影吗?
Anke:在我有相机之前,我其实就知道自己想成为一名摄影师,这大概是我十几岁的时候。在十四五岁时,我得到了我的第一台相机。当时看到了一则对著名女摄影师 Annie Leibovitz的采访,这深深影响了我,使我想系统的学习摄影。在我年少的时候,我主要拍摄建筑和风景。
晓嘉:为什么选择成为一名汽车摄影师,是因为喜欢汽车吗?你是德国第一位拍摄汽车的女摄影师?
Anke:我不只是拍摄汽车,但确实,我很喜欢拍摄它们。我认为这是我喜欢的东西的结合。而且在我独立开始自己事业前的很长时间,我都在做一些非常优秀的汽车摄影师的助理。
我喜欢在户外工作,去配合不同的天气条件。这对我来说比在摄影棚工作更有意思,在影棚里的光线一成不变。我喜欢利用从大自然获得的东西,并加上一些额外的布光。
是的,我是——至少在德国,第一位主要拍摄汽车的女性摄影师。当然,之前也有女性摄影师拍过汽车,但并没有像我的汽车拍摄工作那么密集。
晓嘉:你上过大学或是在任何专业学校接受过摄影培训吗?感觉怎么样?
Anke:经过13年的学习,我获得了高中文凭。之后我没有去上大学,而是在一个摄影工作室接受了两年半的学徒/专业教育。这是德国的教育特色。在做学徒的第一年,应该是1993年,我每个月挣大概200欧元。然后我的工作室会让我去参加专业学校一周一到两次的学习。两年半过去,我通过了工匠考试(Journeyman Exam),有了专业摄影师的证书(虽然真正从业也不是很需要)。
这段培训时光挺好的,只是当时整个培训系统的理念还是比较传统。我想学更多的东西,于是在周末或者假期,我会去几百公里外的其它地方参加一些有关摄影的活动。
晓嘉:你的家人是否支持你成为一名摄影师?你的父母支付了你的培训费或是生活费吗?
Anke:说真的吗?我的父母从前对我的未来有其他计划,他们希望看到我有一份稳定靠谱的工作,比如老师之类的。但我很固执,而且是个fighter(斗士)。
由于我在学徒期间有自己的收入,他们没有必要给我任何钱。
但,是的,他们确实支持我正在做的事—尽管这经历了很长的过程才实现,但现在他们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非常自豪。对他们来说,我活得开心很重要。
晓嘉:你后来离开了明斯特?职业上有什么变化吗?
Anke:学徒期过后,我继续留在摄影工作室,作为主要的广告摄影师进行工作。但我后来觉得那里无聊,想要改变,于是收拾好东西, 和朋友一起开车去了巴塞罗那。
经过几个月的派对生活和语言学校的学习之后,我开始在巴塞做起了摄影助理,一做就是九年。工作最常待的地方是西班牙,但也去了世界的其他地方:日本,美国,纳米比亚,南非,南美洲以及欧洲的其他国家。我现在依然觉得,那是一份很棒的工作。
晓嘉:做摄影助理时会有经济上的困难吗?你是如何克服的?
Anke: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多少钱,但我也不需要太多。我把大部分钱都花在了摄影上(早在数字化之前的胶片时代,我们不得不花费很多在相机,胶卷,相片冲洗室里)。
在九年的助理生涯里,我只有一次真正的假期旅行—那是在英属维京群岛的航海旅行—这笔钱是我祖父去世后的遗产。
晓嘉:你是如何开启自己独立商业摄影师的工作的?
Anke:在做助理将近九年之后,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摄影作品集。通过这本集子,我试图在德国找一家代理。不久,我竞标了梅赛德斯奔驰一个非常大的拍摄项目,我获得了这个项目,这是属于我自己的第一份商业拍摄工作,历时21天,拍了奔驰的所有车型以及一系列人物影像。
这个项目就像一颗“炸弹”—从来没有人—尤其是女性,会在第一份工作中得到这样巨大的项目。
我非常幸运,得到了机会。
从那一刻起,每个人都知道,我不再只是摄影助理了。我赚了很多的钱,并且持续工作到了今天。
晓嘉:你觉得作为女性摄影师有什么特别的困难吗?你过去的拍摄经历中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Anke:我从来不觉得,做一名专注于汽车拍摄的女性摄影师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过去的几年,情况在变好。当然,肯定还是存在一些条条框框的限制。比如,我有一次接到了一个预算很多也很酷的项目邀约,是在沙特阿拉伯拍摄一个亚洲的汽车品牌。后来对方突然联系中断,我去了解原因,他们答复说Anke是一个女性名字,对我的邀约取消了。
还有一次,那是在我做独立摄影师的第二年。在飞去美国拍摄之前,我在大众公司跟客户开会。客户代表误以为我的代理人是摄影师,尽管项目介绍上我的名字用很大的字体写着,但在他保守的头脑里想的是—摄影师不可能是女性。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笑。汽车摄影领域确实是男摄影师占主导。我想,这就是我所处的现实。但没关系,我是一个fighter不是吗!
晓嘉:你认为一个出色的摄影师应该具备哪些特质呢?
Anke:对光线的理解,视觉技能(visual skills),工作勤奋,态度等等。
晓嘉:新冠疫情是如何影响你的职业的?对你认识的行业内其它专业人士有什么影响?
Anke:新冠疫情几乎让我的工作停滞,到目前还没有恢复到疫情前的节奏。
当疫情首次“公开”时,我刚从美国加州拍摄完回来。那个时候我收到了三个工作offer,分别在亚洲,法国和德国,后来这几个工作都告吹。
客户们变得非常谨慎,大型的需要旅行的工作被取消。经济不那么好了,他们开始减少支出;数字媒体的迅猛发展也使摄影的业务变得更加困难。广告的预算变少,规格变小,又有很多新加入的摄影师进来,市场对顶级的专业摄影师的需求缩小。
还有就是,和前几年相比,现在图像的“新鲜期”变得很短,我们每天都生活在海量的资讯和图像中。
晓嘉:流量为王的时代,可能一张好的摄影图片不再那么“值钱”了。
晓嘉:那未来在职业方面有什么打算呢?
Anke:很不幸,我好像只会拍照片(晓嘉:太谦虚了),所以应该会尝试一直坚持下去。
晓嘉:你的家人都好吗?
Anke:谢谢你关心!我的父母年纪大了,但仍然喜欢旅行。因为Covid-19,这两年走得不太远。真希望疫情早点过去!
访谈后记
生活中的Anke很低调,一条牛仔裤,一件极普通的T-shirt,看起来善良腼腆。而工作中的她雷厉风行,严谨又高效。
和Anke聊完之后,我有几个印象很深的点。
一是她在巴塞罗那做了九年多的摄影助理。
据我所知,做摄影助理常常做的是累活,体力活,因为需要搬运很重的设备,需要帮摄影师打光,需要去户外勘景,还有一大堆杂事,收入并不多。Anke坚持了九年,很沉得住气。十年磨一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二是Anke说她自己是个fighter。
高中毕业,她的父母希望她找个稳定的工作,她选择了去做摄影学徒;之后在一个鲜少有女性工作的领域,Anke的产出一点儿也不输任何男摄影师,在行业内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这跟她热爱摄影以及精益求精,不畏挑战的fighter精神分不开。
三是Anke职业上的成功离不开宽容的环境。
这里的环境既包括家庭的,也包括社会的。虽然Anke的父母没能让女儿遵从他们的“人生规划”,但也支持她的热爱,尽量去理解。
Anke说她从小到大都不是个好学生。尽管没有上大学,依然可以去接受高质量的,并且有收入的职业教育。德国的职业教育世界有名,比起面对“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单一选择,德国人更能够根据自己的兴趣和特点来决定适合自己的职业道路。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条条大路通往理想的生活,这样的环境下,想必年轻人的压力会小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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