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师,也是学生

十三四年前左右,我还在读大四。

因为最后一年主要写论文,时间充裕,我找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在中关村海淀黄庄的一个教育机构教英文。

在当时,我其实还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老师”。当然,我的态度是正经的,语言成绩也过关。但说实话,我找这份工作的目的,是为了在出国读研究生之前,挣一份工资,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这份工作很轻松让我做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抵上了我小半年的生活费。

我开心极了,经常呼朋唤友出去吃香喝辣:有一次吃海底捞,因为吃得太多,竟然把自己吃进了西三环的航天医院急诊室,挂了一晚上水,别提有多难受!因为海底捞贵嘛,对一个当时的穷大学生来说,兜里有了几个子儿就想狂吃,再加上我身为四川人,天性好辣。

从入职到正式教学,我都很顺利,学生的反馈也很不错。一路春风得意,海淀黄庄简直成了我的快乐天堂。

直到,有一天,顾问要给我介绍个VIP学生。

跟着顾问走过来的,是一个一手插兜,一手漫不经心吊着书包、穿着皮夹克的高个男生。目测,年龄和我相仿?二十出头?

“Jack,这是你的托福老师晓嘉哦,那今天起你就跟着老师上课就行。”

“晓嘉,这是Jack,中国农大现在读大四。目标是100分,考过几次都差一点,要去美国。”

对面的Jack瞄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不屑。他用脚挪了下椅子,一声不吭在旁边坐了下来。

上了第一次课,我们彼此好像都很别扭。我感觉Jack不太信任我,不管是提问还是授课,得到的要不是沉默,要不就是Jack双手抱胸,冷冷地回一句“嗯”。

果然,课后,顾问脸色凝重地来找我,说,“Jack对你不太满意。” “是哪里不满意呢?”我压制情绪。“不满意主要不是课程内容。关于课程内容,他没有提任何意见。他主要是觉得你太年轻了,觉得你可能比他小,他觉得你经验不够。”

“经验不够?我教不了他?” 年少也轻狂的我,肺里充了一团气,马上要原地爆炸。“我不觉得年龄是问题。今天的课,我已经摸清了他的薄弱点,知道该从哪里突破”。

“他说想换老师”,顾问有点为难。

“可以再试一次课吗?如果下次课上完,Jack还不满意,那再换掉好吗?” 我试图冷静。

我上初中才第一次学英语。

为了记住单词的发音,大家都会在课本上用中文标注,比如:

“Can I have some water, please?”

“Here you are!”

“Thank you.”

这种认认真真用中文标注英文记发音的惯性,终于在初三的一个闲逛的周日,被彻底颠覆。

我在路上碰到了一个外国人,大概四十多岁,胖胖的女士,和身边的中国同伴有说有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外国人。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想练习下英语,我鼓起勇气,上前打招呼,“hello, how are you?” ——教科书上是这么教的。

这位褐色头发的女士非常和蔼,微笑着对我说,“I’m good, what about you?”

可能因为太紧张,我没来得及回答,转身就跑掉了。

落荒而逃。

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难忘自己第一次跟一个外国人真正在说英语,我做梦都在想,要是当时能多说一句话就好了。

谁知道,这位像小熊维尼一样可爱的女士,竟然成了我高中的外教。她和她的丈夫Joe,是一对来中国支教的美国夫妇,非常友善。他们的英文课对我来说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每次去外教教室,我都是用跑的,哦不对,是飞奔去的。

如梦般地,我和Carolyn和Joe建立了难忘的友谊,我的英语沟通能力也突飞猛进。高中时,因为他们的强力推荐,我获得了去美国免费交换的机会。

而这一切,源于我最开始那句蹩脚的“How are you?” (浩儿哟)

和Jack的课怎么样了?你会问。

Jack的薄弱点在作文上,每次都差几分。

第一次课后,我静下心来,写了篇真题作文。然后在课上,我和Jack分析,我为什么这么写,为什么要用这个词而不是那个,这个长句子,我是怎么写出来的;我整篇文章的逻辑是什么。

Jack开始和我说话,我们甚至开始讨论了起来。我们的课一节接着一节,而换老师的要求,我再没有收到。

后来,Jack考到了理想分数。他意气风发地来跟我告别,感谢我的指导。

而我的脑子里想的是:Jack好帅啊,可惜他有女朋友💆🏻‍♀️。

那以后,我更加认真地对待我的教学。我提醒自己:challenge随时都在的。

再后来,我去欧洲读书,毕业后去美国工作。

在这些年里,我做过报社的实习记者,技术公司的business development,在广告公司做过助理制片,和别人一起做过时尚品牌创业。当然,还有一直没中断的,全职或者兼职在做的教育行业。

年纪越大,我越觉得,要做老师,不仅需要专业知识,还得有authentic committment。就是这个事是我真正想做的,而且我愿意去做好。

正是因为尝试了很多职业,我也发现,在人与人的交往之间,能够做一个温和,能带来启迪的老师很幸福。我想到了Carolyn和Joe,想到了Professor Brombert(一篇纽约客文章和我收到的珍贵邮件),想到了我在北京时,报社的总编辑。无论他们的title是否是“老师”,他们都给了我如春风般的教诲,帮我理解了人生中许多重要的命题。

我希望我也能给我的学生和客户们带来这样的感觉。人生的路上,我既是老师,也是学生。

愿所有善良的老师与导师们,每天都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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